潘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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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與後殖民性隨談

2014/09/15 08:41:44 網誌分類: 生活
15 Sep
        前進戲劇工作坊、陳炳釗編導的《後殖民食神之歌》演出在即,我隨手又翻開也斯的《後殖民食物與愛情》看看,本文執筆時還未看過演出或排練,未知陳炳釗這回如何改編也斯這本小說,在劇場上以飲食男女延續後殖民香港的討論,我倒自己在食物與(後)殖民之間隨想了一番,且在本文談談。

        「後殖民」這詞彙對大眾可能有點「學術」,但以食物作「媒界」來探討後殖民或後九七社會情狀及心態,這切入角度首先必然源於日常生活和微細觀察,也斯在這方面,從詩、散文到小說創作,可說是香港芸芸作家中最鍥而不捨和最有見識的實踐者。既取自細碎和不斷流變的生活,食物與(後)殖民沒有一套大論述,但歷年來亦非沒有既有的論述,譬如說到「本土性」,民間以至政府愛以魚蛋、菠蘿油、蛋撻作代表,這些小吃亦充滿庶民或草根味道,情況如《等一個人咖啡》中九把力以台式香腸作寶島符號推介,因其親民,容易擄獲人心,但於近年不斷形塑、變化的「本土性」來說,這種「本土情懷」小吃又難有推進討論的空間。

        「本土性」相對於「殖民性」而言,但我們知道,兩者關係複雜,好些香港本土食物,便是所謂「中西文化交匯」或交合的結果;從英式蛋撻到港式酥皮蛋撻、從英式下午茶到港式絲襪奶茶,從西餐到豉油西餐等,這些例子已嫌說得太多。這些食物的演化衍生,多少說明宗主國對殖民地的影響不一定從上而下藉文化滲透而來,也可來自後者對前者的模仿、吸納及轉化。反過來,殖民地食物也可進入宗主國,歷經歲月從被簡化、誤解、敬陪末座的異國菜式變成或隱或顯抗衡、宣示身份的生活象徵,這方面「印度咖啡」在英國半世紀的演變是文化研究必讀的案例,但於香港,類似的食物例子則好像不曾有過。

        後殖民性搭上「混雜性」(hybridity),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也曾被闡釋或建構成香港文化特色之一,如李歐梵教授曾言:「『混雜性』本來就是香港文化的傳統」。混雜性見諸於香港電影、流行文化、香港市容等,食物是一大範疇,其中茶餐廳一度便被視為「半唐番」、「雜種」、「新本土」、「通屬文化」的代表,甚至在陳冠中的小說〈金都茶餐廳〉中發展成香港人的“can-do”精神,惜如小說中那金都茶餐廳正值沙士危機面臨倒閉,今天茶餐廳不敵貴租不是連鎖化了便是買少見少,從此亦可見出一點後九七的社會結構轉變。

        在《後殖民食物與愛情》中,也斯更早地寫到茶餐廳的結業;其中〈愛美麗在屯門〉一篇背景為二○○一年,寫一名來自屯門的女子愛美麗到中環打工,在茶餐廳工作,但「好景不常,漸漸經濟不景,連茶餐廳也要裁員」,愛美麗遂回到新界西,在屯門井財街附近的茶餐廳找到新工作。同是茶餐廳,坐落不同區域,身份和感覺有異,由此亦可見食物、地理與階級的微妙關係。《後殖民食物與愛情》出現大量食物、不同檔次種類的食肆、食客等,讀來有點像「社會風貌小說」,但又不止於描繪。食物不止於口腹,如小說中很多角色,在食物背後仍有其價值取向、偏見、堅持,以至對背後文化歷史的探尋之心。然而食物的後殖民性並不必然可直接轉換到社會政治方面(不然,香港可能早已是最「國際」和最「包容」的城市了),以至評論人林沛理談及也斯這部作品中有此言:「香港人喜歡吃,也懂得吃,但他們對食物的熱情隱藏着生活其他範疇的失望」,一種「補償性」的心理。食物可打開後殖民探討空間但也有其「本質」局限,對此,也斯在小說中亦流露着一份省思、遲疑與自覺;落入陳炳釗的劇場改編又將如何,我且拭目以待。

        潘國靈

        
■《後殖民食神之歌》
■《後殖民食神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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