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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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實驗

2014/10/27 08:41:35 網誌分類: 生活
27 Oct
        「佔中」不忘初衷,是的,但其不少意外發展,也是非常值得探究的。「佔中三子」最初的「佔中」,是以不發生為最理想的;如果必須發生,則是號召萬人和平非暴力佔領中環,任警察抬走拘捕,大約是今年七一那晚學聯學民預演的那個壯大版。結果,「佔中」變成「佔鐘」,「雨傘」則不那麼容易變「雨散」。睜大眼睛說「外部勢力」操控嗎?不如說殖民空間一早埋下了暗號,「遮打花園」怎麼可能跟「雨傘」如此相配,而「遮」字,又是一個很地道的廣東話。

        從空間文化角度來看,是次「公民抗命」,最出人意表的,實在是成就了一場想像力滿載的城市實驗。尤其這實驗在香港這公共空間平常被高度規範化的城市進行。有誰會想到呢?平日只輸送汽車的夏愨道,人們可以在其上行走。金鐘天橋很多,第一次成為文藝創意抗爭橫額飄飛的天然「衣架」。說到公民素質,平日在自家屋苑連按電梯掣都會暗暗計較的市民,居然禮貌周周派送物資、分類回收垃圾,果然是一場道德感召。本來一片沉悶的扶手梯位置,成了五彩繽紛、不同語言祝願香港的「連儂牆」。公共空間成了非常開放的「流動公民課室」和「自修室」。全球一體化,雨傘運動卻讓我們見識區域文化之別,興致勃勃地討論金鐘、銅鑼灣與旺角之別。宗教多元,沒有比彌敦道一邊關帝像一邊耶穌像來得更具體了。城市不再只從《孤星淚》中知道何謂街壘(barricades),並可藉此認識現代城市規劃的一則發展史。凡此種種,不用我多說,去過的人一定自有其觀察感受。

        如撬開一個壓力超載的渠蓋,城市的空間能量一下子被釋放了。不要說在本城史無前例,在全球城市中可能也沒上演過。論空間實驗性,它比二○一一年的「佔領華爾街」更巨大。那年年底我剛巧在紐約,多次出入佔領現場,現場當然也有圖書室、練瑜珈、講座,集會取共識決議、亦是無單一領袖的水平模式。但它基本上就是在華爾街的祖科堤公園(ZuccottiPark)一隅進行,紐約城內其他地方沒怎樣受「打擾」。是次雨傘運動,論單一城市之內,它完全超出了「佔領華爾街」的規模。但奇怪的是,特區政府很早把佔領運動定性為「無政府主義」,但起碼在首兩周(暴力衝擊未出現於旺角前),這「無政府主義」卻不是一般人理解的混亂失序,相反卻進入儼如「自治社區」的短暫「烏托邦」狀態;文明、文化、藝術、自由甚至一點波希米亞精神竟一下子在香港這高度壓縮的城市進行。勿忘初衷,是的,初衷是爭取「真普選」,但我想,不少人如我受現場召喚,一定程度也是受這種城市烏托邦的狀態感染──這可是可遇不可求,百年難得一見,很多人半輩子從沒經歷過的。

        有趣在這城市空間實驗不僅充滿各種想像性和可能性,它還具有一種還原性──一下子城市給「倒帶」(rewind)回到「過去」,令我們見識公民廣場還是廣場時的本該模樣、城市還沒有那麼多「自由行」及與此相關的金舖、化妝店、藥坊等的狀況,連我一些不太支持「佔中」的家人都說,銅鑼灣比平日更好行了。以上我完全是以城市實驗的角度來說;香港雖是彈丸之地,但一些現代及後現代空間觀念曾奇異地在香港找到見證,諸如過去的九龍城寨、調景嶺、尚在的重慶大廈等。以為歷史畫上句號嗎,不,香港今趟有了可說是幾代人以至全球都沒經歷過的空間實踐,即便只是異常的「例外狀態」,也可說是千金難求,長了見識。

        潘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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