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世界一分為二（二）
2014/12/15 08:4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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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
| 說到撕裂，其中一個意象我常想到的，是在密封的世界中，撕出一個缺口。在村上春樹的長篇小說《1Q84》中，這個缺口在首都高速道路的一個暗處，主角青豆一次在情急之下在這裏走進一條通往地下的太平梯，原本只有一個現實的世界變形了，時間意識也模糊了，原來的1984年變成背負了問號（Questionmark）的1Q84年，在1Q84世界中，天上有兩顆一大一小的月亮，後來另一主角天吾以另一種寫作的方式到達了這世界。 小說歸小說，現實中大抵沒甚麼人相信1Q84世界的存在，然而，「雨傘運動」的佔領空間，卻是活生生地在密封世界中撕出一個缺口，一個超乎想像的「異托邦」展現眼前，不僅在隱蔽的鐵道角落待人發現，不僅為少數被命定的誤闖入者所知，而就在城市日常被高度規範管理的空間，一下子被釋放而爆發出巨大的能量。如果說1Q84還有點科幻超真實的感覺，維持兩個多月的佔領空間卻是兼具超真實、真實、例外狀態和烏托邦的感覺。來到的人不是誤闖進去，而是被召喚進來，沒想到有生之年可以見識得到，並在自己身上發生了難忘的故事。 撕裂由是也是生命鐵道的一個轉轍器（switch）；一經轉轍，列車駛上不同的軌跡，無以回頭，從此不再一樣。沒經轉轍的，看到的是原來只得一個月亮的世界，於是所謂「世界一分為二」，並不一定是你欺我誠、你錯我對的正邪二分，而是表面的同一現場各自看到不同的主客觀風景，於是各自說著不一樣無可通達的語言。你害怕城市不斷被商場、豪宅、連鎖店、都市重建密封包圍，他看這是城市發展的美好願景。你害怕城市邊界消融極欲保護其自身獨特性，他不斷將城際融合、一體化看成城市發展的必然趨勢。你看小店、小販、街道是美好的，他說連鎖店、名牌店、高架天橋才是城市繁榮的指標。你看無限擴充的地鐵為入侵，他看四通八達的地鐵為升值。你看「幻彩詠香江」為光污染他或者真心以為激光加煙花加玻璃幕牆為一道人間視覺盛宴。你說雜種世界主義比純正民族主義可取得多，他說愛國是天經地義政治回歸人心尚未回歸。你說「法治社會」他說「依法施政」。你說「三權分立」他說「三權合作」。你說卑微的小故事他說高昂的大論述。你看野草為韌力他看野草為荒蕪。你說地道語言的生命力他說官方語言的合法性。你說分殊差異可以是精采的他說統一才是民族未竟全功的大業。你說佔領釋放出城市的巨大能量和想像可能，他說佔領是無法無天亂中亂港。不一定是昧着良心我是雞蛋你是高牆，而可能是各有各看到的圖像各有各的信念，無可「理性溝通」因為並無共同辨理的基礎。聖經巴別塔的詛咒不需要把人的口音盡變錯亂，只消一分為二說着兩套無可通達的說語便足夠了。 於是世界其實不僅出現了一個撕裂的缺口。世界是一邊被權力網絡大規劃密封、融合（如全面都市化、深港融合、全球一體化等），一邊被異見者不斷撕開那些企圖消融所有縫隙的封條，好比一個人偶，一邊被包裹一邊有人拆封。從鐵屋中醒過來的少數者加入後方的行列，但，也許我比較悲觀，密封、消融的速度看來遠比分裂、撕開的為高，兩邊陣營各就各位進行?殊死爭戰，而後者極其量或者只能將全然密封的日子延緩一點，如推遲一個病體的壽限。這個「病體」叫香港叫「我城」這刻我們還一直叫着。 潘國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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