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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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馬艦的三段生命

2015/02/16 08:41:26 網誌分類: 生活
16 Feb
        添馬艦的名字由來,其跟港英時期海軍基地建設歷史的關係,對港人來說,應該是歷史常識了。但龍應台在《龍應台的香港筆記》中有一篇文章〈誰的添馬艦〉,說到她問了十個香港人「添馬艦」這個名詞的來源,發現十個香港人都不知道。對此,龍應台說:「恐怕也不是天生的冷漠,而是因為在殖民教育中成長;殖民帶來物質成就和現代化,同時也剝奪被殖民者對於歷史的細微敏感和自尊自重。」

        對於歷史的空白,諉於殖民教育或有道理,但也是容易的。我後來想(較寬容地想),人們對地方記憶的貧乏,也許亦因其與民間生活割裂,以及那地方本身的歷史斷裂有關。殖民時代,添馬艦這地方,對一般人來說,最密切「關係」,也許就是每年的英女皇壽辰,在添馬艦會鳴響禮炮慶祝,僅此而已。後來較矚目已是臨近九七,殖民餘暉日落西山,一九九三年四月二十一日添馬艦三尊禮炮鳴放最後的二十一響,海軍基地隨之移往昂船洲;九四年十一月一日,三艘皇家海軍中隊艦隻在海軍同袍的哨子聲中,最後一次駛離添馬艦港池,添馬艦一地亦正式交還港府,撥入中環灣仔大型填海計劃的一部份。最後的迴光返照,當屬九七年六月三十日,英方在添馬艦露天場地舉行告別儀式,是夜滂沱大雨,為殖民句號添上一點愁哀。

        但以上是「添馬艦」的前半生了;如今說添馬艦歷史,也不能停留於這部份。「百年海軍基地」,對後來者尤其是年輕一代來說,可真是「本來」就是一塊棄置地。這地方跟一般市民生活建立起初始關係,還要待九七回歸之後。九七至○七年這十年間,這地方處於臨時的過渡狀態,寄託過不少歡欣,真實而又虛幻的,直至「門常開」概念計劃正式拍板,未來命運給寫定了,將成為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總部之所在。

        一地的命運如人,有其偶然與命定因素。如今有誰仍記得,九七回歸後,添馬艦一度成為一塊超級高價地王,為地產發展商虎視眈眈的一塊肥肉,殊不知一場亞洲金融風暴摧毀了它們的如意算盤,也挽此地變成了我城又一臨海大型地產項目。命運給逆轉,才出現後來的「悠長假期」,在此地舉行過「萬人泡茶迎千禧」、「千人跳繩操」、「萬人盤菜宴」、「維港巨星匯」,在沒有雪的聖誕滾起了人造飄雪,架起過亞洲最巨型的吹氣銀幕,終於臨別秋波,以一場為期一百三十五天的環球嘉年華鞠躬引退。二○○七年四月二十三日,我也曾坐上了那個非常保險的AIA摩天輪,燈光熄滅,適才還笑容滿面,忽然遁入空寂。工作人員在「最後1日歡樂」紙牌前舉起V字拍照,我看在眼裏,覺得此話真是無限惆悵。所有快樂都標上了限期,很有點醉生夢死的感覺,得快樂時且快樂,想想這也符合我城的性格。不這樣還可怎樣?明天,明天將是新的一天,如電影《飛越未來》(Big)中的湯漢斯,一夜之間遊樂場變走了,明天,這裏將是成人遊戲的肉搏場。

        是以添馬艦也歷經三段生命,分別為「軍事基地期」、「臨時嘉年華期」,以至後來我們都目睹的,她搖身一變成大型政府總部,「反國教」大本營,然後「門常開」漸變「門常關」,以至仍然歷歷在目如現在進行式般的「雨傘運動」的大型舞台。由此想到地方記憶也有不同的存在狀態,有的如沉積岩不斷堆疊,有的如白板一塊永遠可以重新塗寫。一定程度的「遺忘」未必不是賞賜。我只是還未慣稱此地為「添馬」。

        潘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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