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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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鐵瘋行日記

2015/03/23 08:41:55 網誌分類: 生活
23 Mar
        乘搭地鐵,不時有一種感覺襲來:不知它是一個精神病體還是我是一個精神病人的抽離感覺。

        新地鐵站的入口愈開愈大,開在路上如一個個血盤大口,吸食着龐大竄流不息的機械人流,也吸蝕着舊區已所剩無幾的庶民活力。地鐵開落之處所向披靡,開到香港大學、堅尼地城還將開到西營盤,樓價鵲起有人看以為喜訊,租金瘋狂得不正常地尋常。「話咁快就到」,那一捺地鐵陣風其實也是一股城市「士紳化」(gentrification)風暴,很多人看這風暴為進步,未知或不理會這進步的代價是以城市的多元作代價。新一輪「士紳化」列車已在土瓜環舊區挖掘隧道,當城中每一區都變得極其相似時,也許才有少數人從「鐵車中的吶喊」中甦醒過來。

        「不停為聲音增值」其實已夠擾人清夢,資訊斷裂如斷截禾蟲無深度好像無人介意。「聲污染」在這城中被視作平常,可惡的是假借資訊之名行廣告行銷之實,最初播的還是新聞資訊,不知不覺地鐵車廂大氣電波已滲入純消費廣告情報──我身在其中只想當一名過客,何解你還不放過我要把我當成一個「消費人」或消費載體?周圍如沙甸魚的乘客很多口擘擘不斷將私事透過手機公諸於世。地鐵是城市的微縮,一個不懂寧靜之道的城市,真正的「生活品質」(qualityoflife)是難以企及的。

        地鐵自身也成了一個「緊張大師」。叉錯腳或自尋短見跌落路軌的可能性,隨着地鐵月台全面架設幕門已降至幾乎零(地鐵月台幕門之多,香港在世界芸芸城市中無出其右)。但它仍擔心乘客心急衝閘、丟失東西,不時在廣播中加插種種「溫馨提示」。極致關懷是擔心乘客不懂步行樓梯,在地鐵每一道扶手電梯,都有錄音廣播或職員拿着「大聲公」叫人「緊握扶手,企定定」,「standfirmanddon’twalk」,很有違扶手電梯一貫「左行右企」的約定俗成通例。有趣在本不用多說的地鐵像強迫症患者般不斷向你提醒,它諄諄善誘幾乎要給讓座乘客獎一個「白兔印」的苦心卻仍有極多乘客當耳邊風──證明「洗腦」還真不容易──我城乘客很多仍是有獨立思考的。

        地鐵是一個「昏睡場」(晨早迫地鐵上班的場所),一個「育嬰場」(「保母社會」Nannysociety之縮影),它在某些地區也是一個人肉戰場。人們進入車站像進入環迴立體遊戲場景變身主角,必須不斷避開從前後左右夾擊而來的「篋臣」大軍,以免足踝或腳指慘遭輪子踐過。由是當我發現另一地鐵大軍──穿黃色制服管理秩序的地鐵職員如細胞分裂般不斷增生時,在地鐵這個「安全地帶」就可說份屬正常了。

        嗯,管理秩序還可理解,但我看到愈來愈多的,其實只是由朝到晚在地鐵入口、或電梯口「站崗」──真的只是站着或舉起一隻手像指揮交通般,但所指揮的不過是指引人們進入地鐵入口或某扶手電梯維修時指引乘客轉駁樓梯!他們還必須禮貌周周「使命必達」般做着。看到此情此景,我終於明白後現代消費理論家所言:迪士尼不僅在迪士尼,其實整個世界都在「迪士尼化」。原來這些黃衣地鐵職員本質上跟迪士尼樂園的員工相差無異,都屬社會學所說的「情緒勞工」(emotionallabor)──所有情緒其實都在大機構控制之下,「使命」修辭的背後其實完全是一種「去技能化」(deskilling)。只是「去技能化」的手段,不是以機械取代真人,而是讓真人變成機械。

        如果你覺得以上的地鐵風景尋常不過,那在尋常、日常中看到異常(根據心理學家佛洛伊德,此乃「詭異」之本質)的作者我,也許才是城市的一個精神病體。所謂正常與異常,我亦愈發無從分別,活着與夢遊變得很相似。

        潘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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