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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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當勞微細質感之變

2015/05/04 08:41:10 網誌分類: 生活
04 May
        說起有麥當勞場景的香港電影,以前在本欄介紹過《秋月》、《墮落天使》、《甜蜜蜜》、《半支煙》,新近值得一說的,有彭浩翔導演的《香港仔》。《香港仔》說一家人的故事(「家」在電影中有另一種隱喻),父親是「喃嘸佬」,兒子是補習天王,新抱是模特兒,大女是博物館導遊,女婿是醫生等,各有故事互有交織,關係疏離裂縫處處,其中一家人全體出現的場面,如沒記錯,電影中有三場,第一場拜山(母親角色死去十年),第二場吃自助餐,第三場也是電影的尾聲:一家人共聚於麥當勞。中國人很多故事發生於飯桌,家人尤其如是,自助餐那場戲家人衝突最大,父子發生口角,不歡而散;而最後一家人暫時回歸「和諧」之地,不在中國人酒樓的圓桌子,而是在樂也融融的麥當勞,頗有點突破中國人傳統文化的想像,符合香港人的地道特色。

        原來彭浩翔一次接受媒體訪問,談及香港情懷的影像,他說即時喚起的便是麥當勞店裏裝飾的那棵「蘋果批樹」。只是到他拍攝這電影時,這種麥當勞獨有的膠樹已經銷聲匿跡,為拍那場戲,還要動用道具組特意重建。城市人的情感與物質有着微妙的關係,我們可能對大自然的花草樹木無感,卻會對一家連鎖速食店裏的一棵膠樹留有印象及情感,以至成了跨世代的影像記憶。這也許可稱作資本主義後現代城市的另種「人工植樹」。

        麥當勞好像天天都一樣,但細心觀眾,其微細質感在港開業四十年間,亦悄悄發生不少變化。「蘋果批樹」外,曾是麥當勞標誌──一頭爆炸紅髮、白臉紅唇、身穿紅紋黃衣的麥當勞叔叔,也好像愈發少見了。曾幾何時,麥當勞叔叔雕像是麥當勞店的常見擺設,坐在門前長椅,或站着向顧客揮手。說到「全球在地化」,原來連麥當勞叔叔也會因地而變,香港大概跟台灣差不多,在泰國,立在門前的麥當勞叔叔雕像,姿勢可是「雙手合十」,確乎入鄉隨俗。麥當勞換購公仔禮品,曾經少不了麥當勞叔叔,後來都換了更有市場的哈囉吉蒂或者史露比以至憤怒鳥了。聽說即使美國老家,麥當勞叔叔也逐漸少了,也許這個世道,小丑掛着笑臉,對孩子還是過於沉重了。

        由是也想到麥當勞店裏的藤椅。《秋月》裏女孩阿慧帶日本流浪青年到「傳統餐廳」麥當勞,坐的就是舊式藤椅。灣仔近海旁曾有家遠離煩囂環境寂靜的麥當勞,印象中放的就是那款藤椅。不知這家麥當勞是否尚在,料已跟藤椅一同消失了。後來麥當勞店椅子全換了膠質或金屬質感的。

        如此,開到成行成市的麥當勞,也足可讓人,一「藤」一「樹」思華年。還有門前那招牌,「麥當勞」這三個中文字,不知何時起統統去掉只留英文名字;如此傳神中譯流入內地遍地開花,無心插柳成了「一國兩制」文化特色。還有招牌燈光。早年麥當勞用的是紅黃色調的霓虹走燈,如今一些舊店仍可見到,後來出現的新店,則一律用上黃配白的射燈招牌。如此變化說來又大於麥當勞,牽涉整個城市燈光物料與質感的遞變,霓虹黯淡,逐漸讓路予LED粗粒光點與炫目的射燈燈箱。由麥當勞微細的物質變化說起,不覺寫着一則城市美學的消失故事。一些東西,就此完成了歷史任務,無力可挽亦無用慨歎。記下,僅為了描述,且以小說家米蘭.昆德拉一話作結:「描繪(description):對曇花一現的悲憫,努力保存終會消失滅絕的東西。」

        潘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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