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香港獅子山下

我曾跟朋友說，我恥為香港人。是甚麼情況下說的？我不太記得了。相信是某些激進本土人士做完某些壯舉見頭條之後吧！在該等右翼本土派心中，他們的行為是偉大香港人之壯舉，在我，那是嚇死我的行為。

不過，我是否真的沒有香港人之心呢？也不是完全沒有。以前，我這顆香港心放在哪裏，我自己也不太意識得到，印象模糊，倒是跟朋友多談起香港，或跟一些較為斯文的黃絲帶對手論戰中，偶然提及舊事，這時候我心中的香港即重新浮現出來，同時我也明白了為何我無法認同現在的香港。

簡單來說，我心中最好的香港只存在於1970-90年代這二十年之間，1990-2010的香港還是可以的，但因為專於工作，對香港的印象已退為二線。1970-90年代的香港，是怎樣的香港呢？那是名副其實的獅子山下時代，羅文唱的獅子山下，講的是這年代的香港，在其中香港人知道甚麼是崎嶇，有不好的事自己硬食，「人生不免崎嶇，難以絕無掛慮」就是香港人心境寫照，不過他們對於逆境的態度，卻是積極的，「既是既是同舟在獅子山下且共濟，拋棄區分求共對」，「放開彼此心中矛盾，理想一起去追」。當時的港台《獅子山下》，講的就是這種情懷。那時我年紀小，不懂事，但這首歌聽下去是舒服的，聽歌覺着舒服也就是心裏接受的意思。

歌詞中的理想是甚麼，我想年紀大一點的朋友都知道，那就是成名和發達。70-90年代香港人的理想是很膚淺和現實的，政治甚麼的與我們無關，賺到錢就能回到家中光宗耀祖，帶挈家人讓家人有好的生活，就是大家的理想。於是，一起追求理想的意思也簡明了，第一個意義就是有食大家一齊搵，而第二個意義就有點淒涼，因為要成名得到社會地位，其中一個儀式就是離鄉別井，有人到海外渣鑊鏟搵食，有人到海外留學，獲得鬼佬承認的人，回到香港一般都被視為名人。

當時的我呢，還有另一種香港經驗，那就是坐火車的經驗。小時候，我經常隨家人到新界及廣州探親，那時候沙田荃灣未成為市區，越過獅子山隧道已是進入郊區，今天連天水圍也變成市區，完全是兩個世界。搭火車過羅湖，再轉車到廣州，更是難忘。那時，火車總站一度設在尖沙嘴鐘樓那邊，搬到紅磡已忘了是幾時的事，火車不是電氣化的，是燒柴油的（我甚至曾以為是燒煤，結果給糾正了），車開起上來嘰～嗊～嘰嗊的節奏慢慢加快，代表火車加速的過程，車內沒有冷氣，想通風可以開窗，開了窗人便和世界藉着風和景色連接在一起，當時所有景色都遠近有致，遠的山不太動，眼前的電線杆和房屋則飛快退後，這就是當時的火車了。對比現在，幾乎全部景色變成近景閃過，沒有遠近，原因大家明啦，發展太多大家都看不到遠山了。補充一句，那時的鐵路沿線真的有牛，我到了粉嶺之後由自己村隨大人去聯和墟，途中要穿過好幾畝農田呢！

講完搭火車的新界段，我想分享一下坐火車返廣州又是如何？對，那時我們會直接說自己在內地的目的地，不會用「大陸」一詞把國內的一切搞混在一起，是上海就說上海，東莞還東莞，廣州還廣州，不像現在的香港人過了羅湖就只想到大陸那麼簡化，把中國的多樣化都說成一樣，這算是中國認知的平面化吧？

我小時候坐火車返廣州，也有兩個階段，前階段沒有直通車，返廣州是要逼車和轉車的。最逼的一種狀況，是十分經典的，一家人只能各自從不同入口擠到車上，至於我，大人的處理方法是，先一個大人擠上車，再在火車窗口接應，另一個大人把我從火車窗戶抱進車裏給接應的大人，就這樣。這樣的記憶，意義在於大家一家人如何唸辦法解決困難，而這樣的經歷讓我確知自己被家人照顧着和重視着。這些經歷為何會消失呢？簡言之是香港的現代化和理性化，把一切不規範但自由的解決方法全部封殺掉，「為了安全」，你不能這樣那樣... 換言之，「安全」作為文明掛帥口號，漸漸成為理性界的威權，「安全」作王之後，香港人就不能再憑自己的創見和勇氣去冒險了，因為那不安全，不過根據黑格爾這個大哲學家的說法，冒險的人成為主人，不冒險的人成為奴隸。香港人既然漸漸不再被允許冒險，香港人也就漸漸地更大程度地成為單純的奴隸。

直到今日，香港變成投訴之都，所謂投訴，就是以大家都承認為王的一些理念如「公平」、「自由」、「民主」、「法治」、「人權」之類的東西去互相攻擊，如此香港人成為了一堆虛空道德理念的奴隸，而新一代黃絲帶透不過氣想反客為主，也只能用這堆虛空的道德理念為武器，「道德高地」變成了現代香港傳媒戰的必爭之地。所以呢，把一條黃絲帶掛在獅子山鼻上是甚麼意思呢？真的代表了革命成功嗎？黃絲只係向政府出了一啖氣而已，但骨子裏他們是把更虛空的道德理念代替了獅子山本來承載着的一代同舟共濟互助精神。當黃絲帶掛在獅子山鼻子上，我所愛的香港就已被毀滅了！黃絲帶的革命其實沒有成功，因為令香港變得不仁的不是普選的真與假，也不是中國的影響，而是一味的現代理性化使香港淪陷了，但他們不知其然，還拿起這些虛空道德理念做武器去玩人，到頭來另一批人也可以用同樣的道德理念去攻擊他們。愈是互相攻擊，香港就離開昔日的獅子山同舟精神愈遠。

所以，今天香港，已非我所認識之香港。

我問過老竇，「你生活圈裏黃絲帶有幾多？」他答我，唔係咁多，係教會某個團契有一兩個年紀小的弟兄間中講下嘢，有一次講太多還給一個老餅叫佢咪講。我話，「你真係幸福，我身邊多數人都是黃絲，辛苦得不得了。」明顯，黃絲帶與藍絲帶現在在香港人數大概是平分江山，而且有年齡界線及社會界別上的劃分，年紀大的人黃絲偏少，年紀小的人黃絲偏多，界別上傳統工種如航海、工業、貿易等黃絲較少，教育、福利、傳媒等界別黃絲偏多，但藍絲或非黃絲帶的香港人傾向沉默，以免跟黃絲帶太多衝突，而黃絲帶則是積極使用媒體的一群，也就是公眾輿論向黃絲帶傾斜。

今天，我所珍愛的香港仍在心中，但這個香港已經在2000年前後完結了，我有那個回憶就很夠了，現在的香港，我可以了無牽掛地放棄。好累，滿以為自己用心跟對家討論，又把廢青之類詞言封為禁語，可以稍為讓對家看到不一樣的世界，減少偏見。誰知，回過頭來，fb上那位可愛的妹紙竟然還level up了，廢人一詞首見於她的帖子之上。我留言說「我都是廢人」，結果留言換來了一個like，呃！

連上主也沒有救耶路撒冷脫離淪陷，我又憑甚麼認為香港可以不死呢？


獅子山下
主唱：羅文
作詞：黃霑
作曲：顧嘉煇

人生中有歡喜
難免亦常有淚
我地大家在獅子山下相遇上
總算是歡笑多於唏噓

人生不免崎嶇
難以絕無掛慮
既是同舟在獅子山下且共濟
拋棄區分求共對

* 放開彼此心中矛盾
理想一起去追
同舟人　誓相隨
無畏更無懼 *

# 同處海角天邊
攜手踏平崎嶇
我地大家用艱辛努力寫下那
不朽香江名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