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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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木死於城市的,百病叢生

2015/08/17 08:41:09 網誌分類: 生活
17 Aug
        政府昏庸,市民遭殃,連樹木也不好過。般咸道聖士提反里石牆樹一夜全遭殲滅,一周來媒體多有報道,不少都說四棵細葉榕是當地居民的集體回憶,其實,石牆樹之死,又豈是一區一樹之事?如果為石牆樹砍殺事件感悲哀和憤怒的只有街坊和少數環境專家和環保人士,大多數人不痛不癢無動於衷,那又是城市的另一麻木和精神狹隘症,另一種的悲哀。

        一葉知秋,以石牆樹之死給城市把脈,可以斷出許多病症來。主要病症之一,不少人都指出了──石牆樹死在官僚主義之下。甚麼是官僚主義?簡言之,一種以工具理性(或稱目的理性)為上的管理思維,特重程序規條而輕價值意義;工作「非人格化」,自然亦與愛恨無涉。因此,你跟技術官僚苦口婆心說樹木的人文精神、歷史價值、生活美學,以至老樹是此地「原居民」,不必然附屬於城市之下等等,必如對牛彈琴,各說各話。在他們眼中,樹木最終只是一個數值──有多少棵,佔一區或一城的綠化數字多少,夠百年樹齡才夠資格被納入保護老樹之列,諸如此類。不信?且看看特區環境保護署網頁關於「制訂綠化計劃」的描述,羅列的盡是數字,即可見一斑。也因為樹木只被約化成一個綠化數字,我們常見城中行人天橋、人行路欄杆以至天橋底,奇奇怪怪放置了許多旨在「造樣」的花糟;不然便是那些甚麼「綠化海濱長廊」、「城市綠洲」美好修辭,在政府的理想藍圖中,完全可以植樹買樹鋪草皮的消費方法來建設。老樹、稀有樹木等原生歷史和個性既被忽略,便生那種除一樹在其他地方補種的「補償性」邏輯。以為所有事物都是可以取代的,包括人。

        技術官僚深入至城市空間管理,數字之外也見諸於語言。所以我們見到樹木辦談樹木常常只提「潛在危險」或「即時危險」之類,好像樹木只關乎「危機管理」科,砍殺也不說而說「移除工程」,跟城中其他工程無異。而政府管理樹木的思維,還得到不少建制區議員推波助瀾,不為居民保留老樹不說,還積極配合,如視移除橫生但健康的大樹為合理做法以至政績。這也多得整個城市泛濫的「投訴機制」,不少荒謬事即出於區議員或官員對某些投訴的「認真對待」(君可記得數年前木棉樹因市民投訴引起鼻敏感而慘遭拔花的「摘實工程」?)一見設訴,即如驚弓之鳥,以至繞過專家意見,但求不揹鑊,快刀斬亂麻(其效率又有別於常見的官僚作風),有殺錯無放過。

        城市危機管理當然是需要的,但當去到神經極端過敏程度,遭殃的何止是樹木。隨便舉例,為防行山人士差錯腳墮崖,有些好端端的行山徑新築起兩邊鐵欄;為防觀海人士跳海,我們的海濱也築起了愈來愈多粗壯的欄杆和屏障;看海的人不那麼快樂了。又如每天乘搭地鐵,電動扶手梯不斷播放(再加地鐵工作人員在旁大聲公提示)「緊握扶手企定定」至令人煩厭。如此風險管理,真是我們樂見的生活嗎?如是,在資本主義社會,樹木在葬身於基建工程(如老樹讓路予馬路或鐵路)、地產發展(為求發展,非法砍伐樹木的惡行不時發生)以外,又加入了新的兇手,集官僚主義、投訴風氣、城市管理主義、「保姆社會」孩童化於一身,更細碎和擴散的。在其織起的巨大安全網下,不獨是「橫生樹」、「石牆樹」,原則上所有事物都可成「潛在危險物」。管理為防危險,管理也借危險之名。

        樹木死於城市的,百病叢生。

        香港作家、專欄作者、大學講師。近著有小說集《靜人活物》、《親密距離》、城市論著《第三個紐約》、詩集《無有紀年》等。www.lawpun.com

        文︰潘國靈

        潘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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