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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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於簡體字之中

2015/09/14 08:41:10 網誌分類: 生活
14 Sep
        說到正體字和簡體字,有人以為二者可以「一對一」自動轉換,這當然是一個錯誤理解。一些漢字,在當代簡體字中,其實是消失不見了。譬如中文的「余」和「餘」,本是兩個不同的字,但在簡體字中,都成了「余」。有一趟跟一個內地學生說到這個字,她原來並不知道「余」可解作「我」之意,只知「余」就是正體字中「餘」的意思,這頗令我驚訝,也許現在年輕人很少以「余」來自稱了。

        又讓我舉另一個例,都來自生活經驗的。我寫過一篇小說叫〈面孔的皺褶〉,裏頭提到皮膚皺紋不少的摺疊、摺痕,在內地出版時,所有「摺」字都給改成「折」字,因為簡體字並無「摺」字,「摺」和「折」都合而為一個「折」字。我看着覺得可惜,我們小時候人人都做過的「摺飛機」、「摺紙鶴」等摺紙勞作,在簡體字中統統都變成「折紙」了。我們知道,「摺」其實不同於「折」,我們會說「摺衫」但不會說「折衫」,因為「折」是比「摺」更「暴烈」一點的,是真的「折斷」,如「花開堪折直須折」,而「摺」可以是溫柔的。把所有「摺」變成「折」,多麼叫人「折騰」呢。其中約化,亦與語音相關。「摺」、「折」意思不同,講粵語的人知道,二字發音亦有異,前者韻尾為「合口音」而後者不,但普通話沒有「合口音」,「摺」變成「折」,隨語音一併消失了。

        由一個簡體字頂替兩個本來不同的正字體,隨便舉例,有「雲」與「云」皆成「云」、「後」與「后」皆成「后」、「輓」與「挽」皆成「挽」、「面」與「麵」皆成「面」,由此可見,簡體字不僅簡化了個別的字,其實還整體縮減了漢語字庫。此外,漢字背後的文化基礎及相關聯想,在轉換成簡體字時,亦有一定程度揮發。

        譬如說部首。現在年輕人學中文可能不太熟悉部首了,可一個字從「食」、從「心」、從「水」、從「竹」部等,自有其文化底蘊;一些較粗暴簡化的字中,卻完全連根拔起。如果沒有心的「?」(愛)、沒有「見」的「?」(親)已嫌說得太多,那本來從「言」的「護」變「护」、從「羊」部的「義」變「义」、從「麥」部的「麵」變「面」等,你又如何看?中國民以食為天,理解「豐饒」、「殘餘」都從「食」而來,當「廚餘」變成了「廚余」,又怎叫人珍惜食物呢。耳鬢廝磨多好,「髟」部之下的「鬢」、「鬚」、「髯」本來物以類聚,但好端端的「髮」卻慘遭打發了(发)。「霧」、「靄」仍可保「雨」,但「霑」(沾)、「雲」(云)不行,其中的邏輯完全是隨意,也即是混亂的。背後是大半個部首系統給瓦解了。從象形文字原理來說,正體字比簡體字更有規律可依,學起來並必一定更難。即使真的較難,可一旦學會,從中領悟到的中國文化必然更深。

        除了以上所述,也有人說到文字美。著名作家白先勇去年在香港一個演講中,便說到中國書法的文字線條美只能以正體字展現,簡體字將中國文字的形態破壞了。他舉了「飛」字為例,本來是一雙翅膀在飛,簡化後卻只剩單翼了。與此相通的有非常重要的「習」字,從「羽」部,本義是鳥兒反翻地試飛,簡化成「?」字,亦頓失翅膀,沒了對稱均勻之美。此外,瑞士漢學家馬悅然、電影導演馮小剛,以至地內不少有識之士,都提倡恢復正體字或至少肯定其重要性,此時香港反而有人提倡推廣簡體字的讀與寫,不能不說是反其道而行。

        潘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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