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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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力模式改變

2015/11/09 08:41:10 網誌分類: 生活
09 Nov
        在過度肯定性、一切講求「效能極大化」的功績社會中,韓國哲學家韓炳哲在《倦怠社會》一書中還談到,晚期現代人注意力模式的改變。他有一個有趣說法,當我們普遍以為「一心多用」、「三頭六臂」、「分散投資」是現代人應付急促生活的技能本事時,他說:「多工作業(multitasking)反而比較像是一種能力退化的現象。」他以原始動物獵食,行為來說,動物一邊咬着獵物,一邊「一眼關七」以保持高度戒備狀態;現代人離開茹毛飲血的年代久矣,但刻下過動症的社會卻要求我們事事立即回應,某程度上將我們打回成原始動物一樣:「最新的社會發展和注意力結構的變遷,使人類社會愈來愈像荒野之地。」

        退化的結果(或表徵)之一,是人們的深層專注漸漸被過度活躍的注意力所擠壓,生活容不下無聊的空檔、暫停的可能,積極行動的生活排擠了沉思的生活,但所謂行動在勞動和功績社會之中,也不過是歇斯底里的勞動和生產,人被降格為赤裸裸的「勞動動物」。這說法說不上很新鮮,早在二十世紀上半葉,德國猶太裔思想家班雅明便提出邁入機械複製年代,人們的感知方式(modeofperception)轉向渙散(distraction;李歐梵教授傳神地譯為「迷亂」)。但作為先知哲人的班雅明由現代攝影術談到新興電影媒體,還沒預料到後來電腦及資訊時代的到來,進一步將人的專注和沉思力瓦解。這方面,《倦怠社會》有所着墨。

        回到文首,韓炳哲用的「多工作業」一詞,本來就源於電腦科學;我們知道,過去幾十年,一些本來專屬電腦學的詞彙如「多工作業」、「實時」(realtime)等,早已溢出其科技範疇而進入日常生活。韓炳哲所說的晚期現代正是一個資訊社會,過度的積極性包括過度的資訊刺激,因而他說當代的精神疾患如憂鬱症、過動症、身心俱疲症等,基本上是一種「消化性神經功能異常」(簡單說,不是我們的脾胃消化不良,而是我們的神經飽滯)。事實上,電腦在韓炳哲筆下就沒有甚麼好話說,完全是一種盲動也是蠢鈍的機器:「眾所周知,電腦的運算比人類大腦運轉得更快,而且能夠接收大量資料,完全不會抗拒。因為電腦不受任何『他者性』的限制,它是一台積極主動的機器。那正是白癡學者的傑作,由於他自閉症患者般的自我參照,還有缺少負面性,才會做出那種只有運算功能的機器。」如此說來,電腦可笑嗎?且慢,如果可笑,它也不是「他者」而只是我們的「相同者」:「在世界普遍化積極化、正面化的過程中,不管是人類或社會,都變成了一台『自我封閉的效能機器。』」換言之,我們都「退化」成一部「先進」電腦──一個過度積極肯定的模範極致。

        因此,在韓炳哲筆下,晚期現代人那種「過度活躍的注意力」、「分散式注意力」又完全是「自閉式」的,力量分散但又完全是自我指涉的。譬如表現於社群之中,韓炳哲說到「活躍好動的社群完全取代傾聽者的社群」,因為傾聽的能力多少基於沉思的專注力,但過度活躍的注意力侵蝕了專注也自然容不下傾聽,如此說下去便連上我們現在的「自戀」現象。你可能會問,網上日益增多的群組、面書等,不也是一個可互相傾聽的空間嗎?對不起,恰恰相反,在韓炳哲眼中,社交媒體正正是自戀文化的表現,我且引他一二段話作結:「在虛擬世界的『想像』空間中,自戀的自我主要遇見的對象是自己」、「社交網絡上的『朋友』是用來提升自戀的自尊心,因為他們就如同消費者,關注着如貨品般『陳列在外的自我』」。那仍然是(或更是)一個「相同者」太多、「肯定性」過度(所以「like」變得這麼「重要」)的空間。

        文:潘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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