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車中的相逢
2016/01/25 08:41:12 網誌分類: 生活
| 前周寫到張愛玲對電車的鍾愛，談及一些張氏散文和小說，有學生回應，問怎麼不提〈紅玫瑰與白玫瑰〉呢？我猜她一定看過關錦鵬那齣改編電影，但原著小說讀得還未夠熟，未算「張迷」（我也不是）。 關錦鵬導演的《紅玫瑰白玫瑰》（改編作名稱少了一個「與」字，非筆誤），確有兩場電車戲，而且都是與故人重逢，電車擔當一個重要場景，跟原著有所出入，是電影編劇和導演的手筆。 兩場相逢戲，一場發生在佟振保（趙文瑄飾）從英國學成歸來不久，與舊同窗之妻王嬌蕊（陳沖飾）搭上，出外遊玩時，在路上遇到一個相識的老太太，在小說中這老太太是一個英國人，叫艾許太太，偕混種女兒艾許小姐，在街上與振保、嬌蕊碰到，乖僻的艾許小姐在旁靜靜窺視，彷彿知悉眼前那對男女的曖昧。這段路上相逢戲，在小說中佔不少篇幅，電影頗大幅縮減，人物也改動了，英國太太變了操上海話的一個沈老太太，身邊站着的艾許小姐不見了，相遇的場景則從街上轉到電車上，談到一些家庭軼事，未知這位沈太太是否也在心中看穿了。 第二場重遇戲，則發生在振保拋棄嬌蕊多年後，振保早已做回一個「好男人」，娶了白玫瑰，紅的只成心口上一顆朱砂痣的日子。原小說中，振保與弟弟篤保搭公共汽車，上車振保坐在一個婦人身邊，婦人手抱着孩子，振保沒留心，倒是弟弟先認得出，那婦人就是嬌蕊，比前胖了，還打扮了，再嫁給一個姓朱的，那天帶着兒子去看牙醫。篤保先下車，留低哥哥與那中年婦人繼續在公交上相對，也許就是畢生的最後一次。電影將公共汽車改成上海電車，情節上也作了調動，先安排弟弟篤保某日碰到嬌蕊（也是帶兒子看牙醫），回來向哥哥說起她人到中年，老多了；篤保聽後出神地照着鏡子，想像着重遇嬌蕊時的畫面：「這一向都好麼？」「您一直在上海麼？」結果隔不久振保真的在電車上遇到嬌蕊，弟弟篤保不在場，看牙醫的小兒子也不見了，變成二人獨對，口頭問好而心有戚戚然，尤其是男的。「如果必須有人哭泣，那應該是她」，但小說和電影中，不能自已的是他；不同的是，小說中嬌蕊提醒振保他到站了，電影中她則先行下車，看來比男的更能放下。如此改動，少了一點張氏的柴米油鹽，多了一份惆悵。 由上想起應是張迷作家的馬家輝，也寫過一則電車裏相逢的故事。《對照記＠1963》（這書名靈感顯然也來自張愛玲的《對照記》）收入〈迷情電車〉一文，談到他其中一位舅舅，年輕時當警察，後來染上毒癮，警察當不成反被警察抓，長年出入戒毒中心；小時候一次馬家輝母親帶着他和姐姐搭車，在電車內巧遇這個舅舅，才知他這陣子原來跑了去當電車售票員，當場還「請客」免收車費，他這樣形容當時的舅舅：「笑得好熱烈，眼神不再空茫，彷彿這是他生命裏最感自豪的一刻，他終於有了『請客』的機會，他是主人家，他擁有了做主的權力。」這一幕，印於他童年的記憶中，如他所言：「搭電車而遇親人，是我最難忘的其中一幕童年景象。」後來，他這個舅舅自殺了，而電車售票員也沒有了。於電車中相逢，由小說、影像來到真實，不知你有沒有經歷過。 潘國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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