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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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車遊人

2016/02/01 08:41:15 網誌分類: 生活
01 Feb
        香港旅遊業協會向外推廣電車遊,如果多點人文重視,或可添上這一筆。早在一九三三年,一個文人大家—巴金,來香港便慕電車之名,遊了一趟電車河。我是在盧瑋鑾教授編的《香港的憂鬱》中讀到他此趟香港行,此前,他已經來過香港兩次,但不在香港登岸,只逛過九龍的街市。第三趟來到香港島,便專程坐了兩種香港的「電車」。先是坐登山的電車,即我們說的纜車,從半山飽覽了香港美景,後再坐電車,從上環先施公司上車,一直坐到筲箕灣,然後又搭回先施公司,可見時間之悠悠,興致之勃勃。那時電車分頭等三等,頭等在上層,巴金揀了上層一張單人椅,兩位同行友人坐在後面的雙人椅上。「我的眼睛看見的景像不停走地變動:熱鬧的街市,花園,學校,樹木……」,回歸水平視線,跟之前半山的俯瞰角度自必不同。山頂纜車開業於一八八八年,比香港電車早,《「叮叮」傳奇》一書提到,原來早在一八八一年城中已有動議興建電車,但被政府擱置,當時英人多住山頂,財團多熱衷投資興建山頂纜車,平民電車要爭取二十年,於一九○一年才正式頒佈「香港電車條例」。巴金當年一連坐了兩種「電車」,不知有沒有想過當中的階級發展史。回到那趟電車遊,文中巴金說到經過海濱游泳場區域,全車的男女乘客都陸續下去,車裏只剩下他們三人,始終沒有下車,緩緩隨着車身搖動,白日將盡,華燈初上,以至「街的兩旁已經是燈火輝煌了」。

        事隔二十多年,來到戰後,七姊妹區的游泳棚已變身麗池花園夜總會。電車化入文字,於是有了馬朗(原名馬博良)的現代詩〈北角之夜〉。開首一段已瀰漫着夜色,在北角街上:「最後一班的電車落寞地駛過後/遠遠交叉路口的小紅燈熄了/但是一絮一絮濡濕了的凝固的霓虹/沾染了眼和眼之間矇矓的視覺」,電車、霓虹,都是當時的現代化產物,聲光化電,第二段由眼前視覺滑入回憶想像,擴及其他感官:「於是陷入一種紫水晶裏的沉醉/彷彿滿街飄盪着薄荷酒的溪流/而春野上一群小銀駒似地/散開了,零落急遽的舞孃們的纖足/登登聲踏破了那邊捲舌的夜歌」,詩句中出現「舞孃」、「夜歌」,想必與夜總會的景致有關,如此,夜色又添了額外的慾望氣息。馬朗五○年代初從上海來港,〈北角之夜〉寫於一九五七年五月二十四日,來港日子不長,想還是半個遊子,眼前街景與上海回憶交疊,事實上,不獨於他,那麗池花園夜總會,亦是昔日上海夜生活的空間轉移。

        再後來則想到也斯的〈電車的旅程〉。時維一九九九年,地點又回到北角(也斯曾在此居住)。出發點在北角的春秧街街市,也是北角電車總站之所在。今回也斯是東道主,他帶一個法國作家乘電車,看風景。沿英皇道行駛,經過維多利亞公園,也斯說到「老太婆和他不幸的鼻子、被迫當作象徵而披上時髦的紅漆」、「還有對面那幢彷如天賜而大家都不大滿意的大樓」,不明說都大家都可意會(前者為一九九六年女皇像被潘星磊潑紅漆事件,後者指中央圖圖書館),一直駛去時代廣場,令也斯勾起昔日的亞洲出版社、讓他第一次認識高達名字的樂聲戲院等,昔日的羅素街電車總站,也有過它的生活和文化記憶。電車拐入跑馬地,從跑馬地又駛去灣仔,作為本地人的也斯也未嘗不是城市實踐者的浪遊人,時而時空穿梭時而提出評論,如「灣仔不再是蘇絲黃了,但大家記得的還是蘇絲黃。」電車駛經金鐘太古廣場,幾年前尚在的希爾頓酒店消失得無影無蹤。電車一直駛去皇后像廣場,至中環行人扶手梯,許多的消失許多的陌生,他身旁的法國友人又看到多少?看完這篇文章,我想到,下趟有朋至遠方來,也請他乘一趟電車,看看這一座城市。

        潘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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