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林火山

親人入院，想不到竟須以兵法頑抗。

實在，社會是無數對立統一運動發生之場域，認為社會是恆久穩定，容許人可以毋須付出任何努力而能安居之地，只是天真的想法。

親人發生甚麼事呢？

詳細的不說，簡單來講，心臟科醫生天天來勸說病人動手術，但明明藥物敏感問題還沒有解決，病情又沒向家屬完備交代，當病人拒絕回應，又拿出某文件要求病人簽署，確認自己不再需要醫院的協助。

據我的經驗，素來病人想要在公共醫院做手術，只有無了期排期，但病人一旦送入心臟科，醫生卻由忙到抽筋要求病人等等等的狀態，搖身一變成為凡事以病人心臟健康為優先考慮的賢醫狀態。這是怎麼回事？這對我來說是極度之不尋常。

老實說，我無法證實甚麼，但醫生的態度和行為，給我的印象就是－－像個經紀一樣！

專科醫生需要手術經驗才能晋升？或者需要替醫療用品廠跑數？

很抱歉，雖無證據，我不期然由此方向去聯想(胡思亂想)。

親人留院期間，最開心是見到用幽默用心照顧病人的護士，最怕見到索簽名如同索命的醫生。同一病房，有病人家屬受不了醫生正義的嚴辭，答應放手讓醫生動婆婆的手術。豈料婆婆一句話：「我不做！」下午，婆婆就出院了。

心臟病病人通波仔之後，須一世服用阿士匹靈和薄血藥，但這類藥物卻有使傷口難以癒合的副作用，如果病人胃潰瘍便很麻煩。我會問，專科醫生關心的是病人，還是病人的心臟？

家人以「對抗」和「駕御」來形容我們的立場。意思是，醫生邏輯強大得令人難以招架，我們須要「對抗」或者「駕御」。不過，這很難。醫生在社會的權威來自長年建立於歷史的科學知識系統。這系統是現代社會運作的核心，做為社會中一個小個體，沒有誰有能力與之對抗。我見過的中醫醫師也不願跟他們對抗，沒有一個中醫師會大膽建議病人停用西藥，說「好」話我倒見過：「他們都是為病人好，只是方法不同罷了。」

不能「對抗」，可以怎樣？

為了回應家人，心裏冒出了甲斐之虎武田信玄公軍旗上的四個大字：風林火山。

風林火山四字出於孫子兵法軍爭篇，全句是：「疾如風，徐如森，掠奪如火，不動如山。」

對於親人的這個經歷，基本上除了「掠奪如火」，其餘三訣：風、林、山我都用全了。

風為行軍速度，一旦決定做或不做甚麼，全速前進不回頭。查病理，即做！出院，快！申請醫健痛，快！跟家人交待親人病情，快！

快者，可在敵軍以強大理據襲來前，自己比對方更早預備好答辭和反詰的材料，使對方無法玩弄言語偽術！

林為嚴整陣形，無論何勢，皆保持陣形不自亂。親人問，醫生下次要我簽名，怎麼辦？我說：「醫有醫權，法有法權。醫生在醫學上確有權力，但要求病人簽署甚麼，是法律領域的事。下次他要你簽甚麼，你請醫生把文件電郵給我，看過條文有沒有問題，才決定簽不簽吧。」

奇妙的是，天天催促病人簽署的文件，等到我們清楚表明不急做手術後，又突然不用簽署了。我奇道：「那是甚麼文件？寫了甚麼條款？我一直未見過！」

不自亂陣形，才能維持自我的力量。

兵書譯著一般指山是防禦態勢。確是如此。但對我來說，「不動如山」指的是記得自己的立場並維持不動，不因敵軍的任何巧言花語有所改變。

人總有一死，這幾天親人討論，得出一些人生反思，成為我們不動如山的立場。

「做又死，不做又死。」

「就算要死，寧可死在自己手上。」

勸人做手術或買藥，一般流行的廣告手法是恐懼訴求，例如「為免ＸＸ病毒傷害孩子，請即注射ＸＸ疫苗。」或「為防皺紋讓人看見，使用ＸＸ護膚霜。」當Body Shop在其創辦人Anita Roddick還在生的時候，其企業使命指明該企業拒絕為了推銷產品而使婦女感到恐懼，指的就是Roddick拒絕使用恐懼訴求為行銷策略。可惜Roddick的這個用心與資本主義社會邏輯背道而馳，很快便後繼無人，社會每一個角落，為了推銷各種產品，繼續充斥着數之不盡的恫嚇信息，以恫嚇為手段逼使人不住的消費。

很抱歉的說一句：在現代社會裏，只有不怕死的人，才能做到「不動如山」。

「不動如山」不是對抗，只是防禦，保護自己心中那微小的渴望。

最後，須說明我不懷疑醫生判斷的正確性。

醫生的診斷有臨床檢查支持，一定有理，可是現代醫學也終究是概率遊戲，醫生給你一個發病機率，比方說67%出事，到最後這是一定中的馬後炮預測，出事了就是猜中了，因為出事機率67%，如果結果沒出事，也是意料之內，因為不出事機率是33%。所以，醫生的判斷必定是對的。可是如此一來，那個機率評估最終說明了甚麼呢？

反個來說，吃藥必須捱副作用這個機率倒是100%毫無懸念。

比對各種療法，如果可以選擇，我自己寧願選擇自律保身，自己的命自己負責囉。